初次遇見叔婆，還是在不諳世事的幼年，那時不解，被叔婆抱起時也懵懵懂懂，只覺得很不舒服，便掙脫了。而后幾次相遇，我也每每避開她的招呼，覺她只是個粗獷、不太講究的農婦，年逾五十。

　　一日，又至鄉間叔婆的小屋，閑來無事，走過廚房時，無意中見到叔婆起炊做飯的情景。瞥見她掌勺燃火，將一簍菜葉倒入鍋中，有幾根落在旁邊，叔婆顧不得燙，連忙撿起丟入鍋里。圍著的圍裙上，布滿了新舊油漬，她也不管，“能穿就好”便是她的理念。開始翻炒，長勺在叔婆手中翻騰，每一次翻炒，都精準落下，叔婆左手將鍋微微端離灶臺，將菜向空中一拋，那菜葉便打個卷似的又落下。炒的速度愈加變快，長勺宛若一條蛟龍鉆入水中，攪動了整口鐵砂鍋。炒畢青菜，又端來些肉片擲入鍋中，熱火朝天地忙著，發出滋滋聲響，油煙彌漫，她卻干得起勁。我低頭沉思，至少她是個勤勞樸實的女人。不過多久，肉片也熟透了，絲絲肉香味貫入鼻中，牽引著我的食欲。

　　叔婆住在鄉間，離城市遠，一年中至多見兩次。而后步入少年時期，懂事后和叔婆的關系倒也熟稔起來，每次難得的見面，總是遠遠望見叔婆家那升起的炊煙，車在門口一停，叔婆便熱情地出來迎接，桌上早早備好瓜果，將我們視為上等賓客。

　　2016年的春節，我如約而至，小奶奶將我帶到她的房間，遞過一個紅包，道：“小奶奶今年給你雙份的壓歲錢，以后……唉，不說了，去吃飯吧！”我有些不解，但也沒有細究，直到三個月后……

　　約莫四天后，小奶奶逝世的消息傳來，我一怔，看向窗外，那是蒼白的黑夜。我參加了小奶奶的葬禮，望著她生活的鄉間小屋，那煙囪里升騰的縷縷炊煙早已蕩然無存，我復憶起她純樸和善的笑容，第一次嘗到永別的，陰陽兩隔的苦澀。

　　但愿小奶奶的靈魂能在天堂中安息，在另一個世界，繼續保持她那抹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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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她本是我爸爸的嬸嬸，理應喚“叔婆”，可打小就不知受了哪個大人的影響，直叫她“小奶奶”，她也答得熱情。而后大些了，幼時的莫名反感有些淡去，不過也總是與叔婆保持距離。

　　我于是一直徘徊在廚房門口，她也未發覺。一頓菜畢，她端上來，看見我，咧開黃牙笑瞇瞇喚我乳名道：“……這次我可做了許多你愛吃的，快來嘗嘗！”我一驚，跑到飯桌前一瞅，葷素齊全，色澤豐富，且有許多農家菜是我平日少嘗的。夾起筷子伸向那大盤的魚、肉中，嘗一口，香而鮮嫩，油而不膩，抬頭又撞見叔婆的笑臉，不禁也綻了顏。對叔婆，也充滿了些親近的感受，并有些崇拜那嫻熟的廚藝。

　　我對叔婆的感情是逐漸培養的，可叔婆卻一如既往地疼愛著我，或許這就是“小奶奶”稱呼的含義吧，她不是我的直屬親人，情感卻很濃。

　　2016年4月26日，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小奶奶。她躺在病榻上，臉異常蒼白，毫無一絲活力，眼半瞇著。我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，在小奶奶的彌留之際，我才得知她已患癌有七個月之余。

　　我再沒有去過小奶奶鄉間的屋子。炊煙在城里也早已絕跡。

初一:萬星池